落雨

绝症,脑子有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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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白】百乐门旧事

  整个上海滩都知道,百乐门的朱老板有个相好。

  

  上海滩最快活的地方有三个,大上海、米高美和百乐门。百乐门的朱老板可真真是个妙人儿,每个舞厅都有自己的台柱子,比如大上海的红白玫瑰。百乐门也有台柱子,也是两个,不过是一男一女,朱老板的相好就在这二位之中。

  

  您肯定要说了,这有什么稀奇的,古往今来,歌女富商都被讲烂,还有什么好听的。朱老板的相好奇就奇在这儿,他是个男的。

  

  朱老板和其他大佬不同,自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含着金汤匙长大,原本朱老爷是想把他送出国吸吸洋墨水,顺便躲躲战乱,可朱老板偏偏不肯,非要要在这上海十里洋场开个舞厅。

  

  朱老爷肯定不同意啊,两父子就可劲儿的闹,今天朱老板绝食,明天朱老爷病危,报纸上成天跟连载小说似的登朱家那点事,说书的也不说什么三国演义水浒传了,专给人讲朱家父子最近又做了什么奇葩事。足足闹了大半年,朱老爷终究拗不过朱老板,给他钱开了个百乐门,从此不再过问朱老板的任何事。

  

  朱老板是个好老板,选址装修样样都自己亲自来,就连两个台柱子都是自己从大街上找来的,女的那个叫杜小寒,从云南来读书的,唱得一口好歌,小姑娘那天不过是心情好在百乐门门口哼了两句歌,朱老板就像脱了缰的野马一样冲出去好说歹说把人劝了过来。

  

  男的那位更有意思了,他本是装修队的,本身挺喜欢唱歌,有一回一面刷墙一面哼歌的时候让朱老板听见了,从装修队摇身一变成了百乐门台柱子,以及朱老板的相好,我们可以叫他白先生。

  

  白先生是从北方逃难来的,和朱老板不同,他是真正受过苦的人,但总是带着些与经历年龄不符的天真,杜小寒每次提起白先生都会呵呵一笑,说:“傻。”

  

  按理说两个台柱子,就算传谣言也该是传杜小寒和朱老板,别说,最开始真这么传过,说是朱老板看上了杜小寒的姿色所以上人学校各种威逼利诱非要人小姑娘来唱歌,杜小寒又人生地不熟不敢和朱老板犟,这才忍辱负重去了百乐门。

  

  这话传杜小寒耳朵里,小姑娘直接翻了个白眼,说:“我呸,姓朱的能逼得了我?他就是看上我能给他赚钱,真要说喜欢,喜欢那个姓白的还差不多!”

  

  于是,朱老板和白先生的传言就这么来了。起初广大人民群众也不信啊,朱老板这么一个大好青年怎么看也不像会喜欢男人啊,尤其是抱着小姑娘在舞池转圈圈的时候就更不像了。

  

  可是后来人们发现,自从白先生在百乐门唱歌之后,朱老板再没抱着小姑娘在舞池转圈圈,那他在做什么呢?当然是在台下听白先生唱歌了。您可能又要说了,白先生是百乐门的台柱子,朱老板是百乐门老板,捧场是应该。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杜小寒唱歌的时候朱老板可难得来听。

  

  从这以后,所有人都默认朱老板和白先生是一种不方便明说的金钱睡眠关系。有好事者跑去讲给朱老爷听,朱老爷表示只要这不孝子能好好活着,不要说喜欢男人,他就是要和一条狗过一辈子都行。

  

  朱老板自然能好好活着,曾经有外地来的登徒子想找事,要说这位大爷也真是凄凄惨惨,可能是在老家横行霸道惯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踢到铁板一块。

  

  这事说来也简单,这位登徒子来上海办事,办完之后肯定要好好玩乐一番,便到了百乐门,正好赶上白先生在台上唱歌,朱老板在底下听。登徒子不仅有色心,还是个胆大的,当着所有人的面就直接调戏人去了。

  

  不过这次和您想得不一样,他调戏的不是白先生,是朱老板。朱老板自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儿受过这种委屈和羞辱,上去就是一顿铁拳直接把人打趴了,白先生本来歌唱好好的,见朱老板在那儿打人,立刻下台一溜小跑到朱老板身边,朝那登徒子身上补了两脚。

  

  登徒子也不是一个人来的,同伴立刻叫来了巡捕房捕快,捕快可能是登徒子熟人,进门时候吆五喝六的,结果一看打他的是谁马上怂了,拎着登徒子的耳朵直接带走。

  

  “有意思有意思,龙哥今儿真有意思。”白先生站在朱老板身边摇头晃脑,朱老板白他一眼,说有意思是吧,下次让人来调戏你,看你还觉得有意思吗。

  

  “有龙哥在谁敢调戏我。”白先生笑嘻嘻地往朱老板身上挂,朱老板也不反抗,就随他挂。

  

  有人把这件事讲给杜小寒听,小姑娘十分平静,说:“这不算什么。”某次杜小寒接受报纸采访的时候说漏了嘴,讲出了她和朱老板住一起这件事,这在上海滩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纷纷猜测难道白先生只是朱老板和杜小寒的挡箭牌?

  

  “我是住在那儿,白先生也住在那儿,我就是个房客,还要交房租,白先生平时比较照顾我,朱老板照顾白先生。”杜小寒解释道。

  

  围观群众面对这弯弯绕的三角关系都有些唏嘘,纷纷脑补出白先生单恋杜小寒,偏偏被有钱有权的朱老板绑在身边,所以只能让杜小寒住在自己身边暗暗关心的苦情故事。

  

  杜小寒其实挺喜欢白先生的,因为白先生人好,对谁都笑嘻嘻,真诚又温和,朱老板人也好,只是他的好分人,好的特别好,杜小寒就不在特别好那一档。

  

  本来她以为自己在的,朱老板亲自打了她的脸。

  

  杜小寒和白先生唱歌唱得好,也就有那么一些铁杆观众,问题就出在这些铁杆歌迷身上,杜小寒的铁杆歌迷认为白先生纯属瞎唱,白先生的铁杆歌迷认为杜小寒五音不全,一来二去两边就吵起来了。

  

  最开始是在报纸上,杜小寒的歌迷发了篇文章,明里暗里的讽刺白先生作为男子却在烟花之地唱歌不知为国争光,第二天白先生的歌迷就发文了,直接说杜小寒作为读过大学的进步女性却去舞厅唱歌是浪费教育资源自甘堕落。一来一去,话越说越难听,最终由吵架演变到约架。

  

  杜小寒的歌迷多是男性,白先生则多是小姑娘,一帮大老爷们面对小姑娘也不可能出全力,小姑娘就不一样了,拳打脚踢都是轻的,那长指甲往你脸上脖子上用力一挠,一道血痕就出来了。而且这帮小姑娘还带上了外援,个个人高马大,一看就是专业保安队的。

  

  最后还是白先生杜小寒赶到现场才把两边粉丝分开,本来这就是粉丝私斗罢了,偏偏某天白先生歌迷聊天的时候让杜小寒听了墙角,说那保安队根本不是她们请的,是朱老板特意请来的。

  

  杜小寒一听怒发冲冠,直接上朱老板那儿质问,朱老板倒也不否认,说:“小白的粉丝都是女孩子,你的粉丝都男人,我肯定要帮着他一些,万一输了怎么办?”

  

  他不能输我就能输吗?你的心还能再偏一些吗?杜小寒气到说不出话。

  

  时间长了还是有人怀疑朱老板和白先生的关系,两位在公开场合关系好没错,但举止得体,真要说亲密,隔壁明家两兄弟还更亲密一些。久而久之又有新的谣言出来了,说白先生是朱老爷年轻时候的风流债,朱老板这是替父还债,朱老爷心里也清楚,所以才由朱老板去了。

  

  谣言一旦传出来了,就有人想知道真相,比如杜小寒。她回忆了一下朱老板和白先生的日常,虽说两人是比一般朋友关系要好上一些,可到底也没什么逾越的行为。方方面面,还真比不上隔壁明家两兄弟。

  

  难道说真和谣言一样,其实两人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杜小寒让这个脑洞吓了一跳,隐约中又想起一件事,这两位在自己面前时规规矩矩的,但每天早上都会上书房里关上门,说不定在里面做什么呢。杜小寒想到这里心里痒痒,下定决心明天早上说什么也要去搞清楚,这两人在书房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吃完早饭后,朱老板白先生就和平常一样,肩并肩往书房走,往常杜小寒都会翻个白眼上楼休息,今天却不同,她也跟在后面往书房走,白先生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进了书房关上门,杜小寒有些紧张地看着面前两人,决定如果他们开始做什么苟且之事,自己立刻闭眼冲出门去,此后再不怀疑两人的关系。

  

  然而朱老板看她跟进来只是说了句:“来啦?”然后就坐下开始看小说,杜小寒定睛一看,《十字军东征》,还是拉丁文版的,朱老板是个文化人没错了。白先生则是躺在沙发上,放上唱片,听起了不知道哪个国家的钢琴曲,反正杜小寒不知道。

  

  杜小寒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问:“你们每天早上就在做这些吗?”

  

  朱老板白先生有些疑惑地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那我们应该做什么?”

  

  “你们俩不是相好吗,做点相好该做的事好吗?”剩下一句学学隔壁明家少爷被杜小寒生生咽回肚子里。

  

  “谁告诉你我们是相好的?”朱老板关上书,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外面都这么说,你们自己不知道吗?”

  

  他们还真不知道,整个上海滩谁敢在朱老板面前嚼舌根子,忘记那个登徒子被打成什么样了是不是。白先生面前他们也不敢说,一是白先生不笑的时候看上去挺不好惹的,二是怕白先生给朱老板吹枕边风,朱老板还得来教训他们。

  

  一来二去,两位当事人反而什么都不知道。

  

  听杜小寒说完后白先生不干了,他靠双手致富不走后门不占便宜更不靠后台,凭什么说他是朱老板养得金丝雀。

  

  朱老板对此表示同意,说自己只是单纯认为白先生唱歌好听能招客人。

  

  “就算真要找相好我也不找他,满脸胡子拉碴的,我真包了他还能让他上台唱歌吗?早带他买鸽子蛋,让他和姨太太打麻将去了。”

  

  白先生一听眼睛都绿了,他从来不知道被包养还能有这么多好处,立刻扑朱老板大腿上嬉笑着说真的假的,龙哥你快包养我吧。朱老板伸手捏住白先生的下巴恶狠狠道,你想和哪个姨太太打麻将?好好唱歌吧你。

  

  你们俩这叫没事?杜小寒冷冷一笑,老娘信了你们的邪。

  

  花开花谢,年复一年,隔壁明家走了大姐和小弟,朱老板唏嘘的同时也在考虑是不是该去国外享受一下悠闲的田园生活。要说朱老板真是个好人,这时候还想着要带上白先生杜小寒一起走。

  

  某天吃完饭朱老板问出国想去哪儿,白先生没什么要求,杜小寒说想去维也纳。

  

  “明家小少爷之前来的时候就说那是个好地方,能让明家少爷说好的地方,肯定是好地方。”杜小寒如是说。

  

  朱老板点点头,说那我们就去维也纳。

  

  到底他们也没去成维也纳。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杜小寒一个清清白白卖艺不卖身的舞厅台柱子摇身一变成了共党女战士,76号已经盯上她了,随时准备逮捕她。她告诉朱老板白先生的时候两人愣了一会儿,白先生问:“那你之前说去修道院帮忙,是真的吗?”

  

  “真的,顺便联系同志。”杜小寒把油条撕开泡进豆浆里,“我的工资全拿去资助前线了,朱老板你也算是红色资本家。”

  

  白先生听完哈哈一笑,说龙哥你挺厉害啊。朱老板点头,说我也觉得我挺厉害的。

  

  “其实这些我不该告诉你们,在这件事上你们知道的越少越好,过些日子会有一个姑娘来应聘,那是我下级,朱老板随便给她一个活儿就行。”

  

  那你要去哪儿呢?朱老板问。

  

  “76号,等会儿他们就该来了,我今天早点出门,省得吓着你们。”杜小寒不紧不慢地吃完了自己那份早餐,抬起脸冲朱老板白先生微微一笑。

  

  对面两位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白先生有些着急地拉住杜小寒说:“76号你不能去,明家小少爷就是在那儿没的,你进去了就出不来,趁现在他们还没来赶紧走吧!”

  

  朱老板在旁边点头,起身要去打电话叫车。杜小寒看他们着急忙慌地帮自己逃命眼眶有些发热,她用力掐一把自己掌心,把眼泪逼回眼眶,反手握住白先生的手,认真说:“没用的,这样只会把你们卷进来,死我一个,还有其他同志,你们可不能有事,你们得好好赚钱,前线战士等着呢。”

  

  “我走之后,如果你们能找到我,就把我烧成灰,撒在黄浦江里,让我看着这座城市,如果找不到,就算了。”

  

  “你死了,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杜小寒了。”朱老板放下电话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白先生低着头也不说话。

  

  杜小寒握紧白先生的手,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不是为了你们才这样,你知道吗?她说完这句,又蹲到朱老板面前,握住他的手,再说了一次,我不是为了你们,知道吗?

  

  我不是为了你们,我是为了我的信仰,为了我的国家。

  

  我不是为了你们,所以不用感到自责,请好好活下去。

  

  杜小寒说完这些就拎着包包出门了,朱老板白先生在房子里坐了一天,晚上出门的时候听旁人说,杜小寒被76号抓去了,她是抗日分子,76号审完就会枪毙。

  

  说话的人带着一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一点不为生命的小消逝感到难过,哪怕这个人的死是为了其他人能更好的活着。朱老板白先生听着这一切,不能哭不能难过,他们除了做出震惊的表情之外,还要在口头上和杜小寒划清界限。

  

  这是杜小寒交代过的,他们只能照做。

  

  面对不同的人,他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杜小寒作为抗日分子影响和平大业真是罪该万死,他们有眼无珠居然让她在舞厅待了那么久,幸好76号明察秋毫。说完这些回家以后相对无言,时间长了他们有些恍惚了,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们。

  

  是和杜小寒坚决划清界限明哲保身的,还是为杜小寒感到难过的。

  

  过了几天杜小寒说得那个姑娘果然来了,不过她唱歌不好听,朱老板给了她一个秘书的职位,工资比杜小寒高十倍,姑娘听朱老板说完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泪水,说了声谢谢。

  

  半个月之后杜小寒被枪决的消息上了报纸,隔天明家就开了酒会,请了朱老板和白先生。明家大少和朱老板在外面满脸假笑地应付人,白先生和明家二少找了个空躲外边抽烟去了。

  

  白先生之前本来不抽烟,杜小寒走了之后他心里烦闷,也就学会了。他抽了两口,问明二少,杜小寒走之前有没有什么遗言?

  

  “有,她说抗战必胜。”明二少掸掸手上的烟灰,“如果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仗早就打完了吧。”

  

  白先生看着漆黑的夜空,一颗星星都没有,他说她一直比我和龙哥强。

  

  白先生问明二少杜小寒是怎么走的,那位少爷吐了口烟,漠然地说你还是别知道的好,反正走得很干脆。

  

  白先生知道他是怕自己难受,所以也没在问下去,只是告诉告诉他自己在北平的朋友已经打过招呼了,会多关注的。明二少听完一愣,笑着说了声谢谢。

  

  白先生摇头,说举手之劳罢了,大家都是同胞,不用谢。

  

  战争对每个人来说都是灭顶之灾,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酒会结束后朱老板开车带白先生回去时,他说明大少告诉了他杜小寒就在城郊的乱葬岗,白先生听完说那我们得把她接回来。

  

  两人连夜开车去了乱葬岗,在死人堆里把杜小寒扒了出来,用手帕沾水擦干净了她的脸,杜小寒爱漂亮,他们要让她漂漂亮亮的上路,不然小姑娘要生气的。

  

  他们按照杜小寒说得,把她火化了,把骨灰装在小盒子里,白先生用随身带着的小水壶分走了一点点,说杜小寒想去维也纳,我们怎么说也得带她去。朱老板没说别的,把剩下的骨灰撒在黄浦江里。

  

  又过了许久,仗终于打完了,朱老爷也走了,很多人都走了,百乐门的人来来去去,最后只剩下朱老板和白先生。胜利那天两人坐在一起喝了很多酒,哭哭笑笑一整夜。

  

  第二天醒来朱老板就卖了百乐门,订了两张去维也纳的机票,走之前朱老板白先生坐在台下,听台上的歌女唱歌。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轻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 ”

  

  这是杜小寒最喜欢的歌,朱老板遇见她那天,她唱的就是这个。

  

  下辈子,她总算能开开心心的唱歌了。

  

  他们闭上眼,仿佛又能看见那个姑娘站在舞台上,朝他们笑着招手,唱一曲《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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